☆、出走（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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德蘭買了一張前往東北一個小城的火車票。她在那裏出生，度過了童年和少年時代，大學畢業後，她就一直生活在北京，父母後來搬到沈陽，她就再也沒有回去過。這一次回去，她是為了遵守和高中同學的約定。
德蘭坐在靠窗的位置，看著窗外。火車高速前進，城市的高樓，之後是樹和田野，之後是鄉村，間或有河流和橋梁，不斷地滑過她映在車窗上的臉龐，不斷地被甩在身後。一進到東北平原，成片的翠綠映入眼簾，一直延伸到遠處天地交接的地方，那麽無遮無掩，德蘭的心也跟著開闊起來。
車廂裏幾乎沒有空的座位，即使中途有下車的，也會馬上被新上來的人所占據。德蘭的對面坐著一對老夫婦。他們從上車不久就開始吃帶來的食物，等到那些瓜果梨桃、面包火腿吃得差不多了，他們用紙巾抹抹嘴，也要下車了。旁邊的座位上，是相熟的幾個人坐在一起，為了打發時光，他們打起了撲克牌，吵吵嚷嚷，讓有些神經衰弱的德蘭感到頭疼。好在他們只坐了兩三個小時就下車了。再上來的人又變成沈默的、單獨的旅客。看窗外的風景，看一些書和雜志，當然大多數旅客是埋頭翻看手機，也有靠著椅背就睡的。
德蘭還有一站就到了，她身邊學生模樣的女孩更早一步下車。一個二十六七歲、樣貌清秀的女子上車來，她抱著一個三歲左右的女童，背後還有一個大包裹。看見德蘭旁邊空著，女子面帶微笑地問：“這兒沒人吧”德蘭友好地搖了搖頭。女子於是卸下背上的包，抱著孩子坐在座位上。
看得出，孩子的樣貌遺傳自母親，她那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的，出於好奇不時地瞄向德蘭。德蘭自己雖然沒有孩子，但非常喜歡小孩。這個漂亮娃娃一開始非常靦腆，躲在母親的懷裏偷偷地看德蘭，可是德蘭一看她，她馬上不好意思地把頭埋在母親的臂膀裏。過了一會兒，她又探出小腦袋開始看德蘭。如此反覆幾次，她終於不那麽認生了，德蘭時不時地逗逗她，還把包裏的巧克力拿給她吃。看見孩子臉上那天真燦爛的笑容，德蘭的心情輕快起來。她想到從前的一個高中同學，曾經他也那樣笑靨如花，為她驅散過陰霾。孩子非常有禮貌，還給德蘭表演了一首剛在幼兒園學的兒歌。看著女兒如此聰明伶俐，惹人喜愛，母親溫柔地笑著很是自豪，但是她的眼波深處卻有一絲憂傷。
終於快到站了，德蘭與母女倆都要下車。由於有孩子，又有行李，女子需要提前準備，她背上背包，一只手牽著孩子準備向前走。這時火車突然大幅度晃動了一下，女子沒站穩，身子趔趄著就要向前撲去。德蘭在她的身邊，趕緊拉住她，這才使得她沒有撲倒壓到孩子。女子有點嚇壞了，緩過神兒來趕緊向德蘭道謝。
“不用客氣，你一個人弄孩子，又拿這麽多東西，太不容易了。”德蘭說。
女子表示自己是從娘家回來，所以帶的東西比較多。下了火車，她卸下背後的大包裹，從裏邊拿出一袋紅腸遞給德蘭說：“這是自己家弄的，有多好吃不好說，至少沒有那些添加劑什麽的。”
“別客氣，我也就拉了你一把，大老遠的你拿著也不容易，還是留給寶貝吃吧。”
“您一定得拿著，要不是您，我摔倒不說，孩子也一定會受傷的。”
對方熱情難卻，德蘭也就收下了。這時，她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，原來是她的高中同學何鈺來車站接她。
何鈺是德蘭在小城唯一聯系的高中同學。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，李季平不熟悉何鈺。六年戀愛、六年婚姻，加上李季平是一個很擅長交際的人，德蘭則是一個“君子之交淡如水”的人，導致她的朋友圈幾乎被李季平覆蓋，即使是與德蘭認識在先，最後也是和李季平的互動比較多。好在還有李季平滲透不到地方，那就是她高中時代的朋友，雖然只有寥寥幾個，但卻都有無聲的默契，自成一個氣場。
何鈺在當年高中附近正好有一套空房子，裏邊的家具都是現成的。這個房子是她和丈夫之前住的，現在又有了第二個孩子，他們就搬到公婆家附近，老兩口幫他們接送老大上下學。小縣城的房子根本租不上價，因此一直空著。德蘭來了，正好可以在這裏住一段時間。
進門將行李放下後，何鈺向老同學介紹了一下房子和周圍的情況。站在窗邊，德蘭發現她在火車上認識的母女倆也住在這裏。女子背著沈重的行李，領著孩子從小區門口走過，不久之後又出現在一個水果食雜小超市二樓北面的窗戶前。
劉英打開窗戶給屋子通通風，丈夫王東輝沒有在家，這讓她松了一口氣。屋子跟她昨天走的時候沒有變化，看來他昨天也沒回來。劉英把孩子送到對門的張奶奶家，請求對方幫自己看一會兒，眼看快到丈夫下班的時間了，她要在丈夫到家前洗一個澡。
結婚這幾年，劉英有一個怪癖，從來沒在丈夫在家的時候洗過澡。她害怕讓他看見自己□□身體的任何部分，她從來不穿裙子，更別提她這個年齡女子經常穿的背心短褲了。即使在炎炎夏日，她在丈夫面前也總是把自己包裹得嚴嚴的，哪個地方露出多一點都讓她擔驚受怕。劉英不知道王東輝今天到底什麽時候回來，因為即使到了下班時間，他也經常到其他地方去，很少按時回家。但是為了以防他萬一正點回家，劉英還是要盡快洗澡。這兩天氣溫突然升高，她回鄰縣老家一折騰，背大包裹抱著孩子，身上已經出了好幾回汗了，她實在不想等到明天丈夫上班後再洗了。
劉英洗完澡吹幹頭發後，王東輝還沒有回來，她開始把家裏其他地方也收拾一下。這個單元東側的一樓和二樓都是他們家，是當初結婚時公公婆婆給買的房子。一樓用來做賣水果和日常用品的小超市，二樓是她們一家居住的地方。
劉英的老家在鄰縣的一個小村莊，以她的樣貌和溫柔賢惠的性格，找一個相對好一點的婆家可以說非常容易。不過她家裏的經濟狀況不是很好，她身下還有一個弟弟。在這裏的農村，沒有個二三十萬根本別想娶媳婦，因此她的父母都指望著女兒能帶來一份豐厚的彩禮，好給兒子娶妻。當時有很多說親的上門，但是王東輝家一下子就給出三十萬彩禮錢，雖然知道他比劉英大十歲，雖然知道女兒心裏不願意，但是父母還是把二十三歲的她嫁了。“能人都是先立業後成家，所以年齡才大些。面無表情看著冷淡，那是因為男人都是這個樣子，相處時間長了就好了。”父親這樣安慰她。婚後不久，劉英得知王東輝以前結過一次婚，但是妻子突然暴斃而亡，因此才到不了解情況的鄰縣農村再找媳婦。
有時候，劉英會想，自己這前半生都奉獻給了小她兩歲的弟弟，從小照顧他不說，初中畢業時，本來學習很好的她可以考縣裏最好的高中繼續上學，但是弟弟也上了初中，家裏用錢的地方會越來越多，父親選擇讓女兒輟學保障兒子。在這個老式農民的眼裏，女兒能認識字讀個報就可以了，反正將來都是要潑出去的水，因此不必花費心思培養。偏偏兒子不爭氣，好不容易考上一個二流高中，後來傾盡家裏財力才上了一個野雞大學。畢業後又沒有好工作，一切還得靠他們張羅，老實懦弱的他們有什麽能耐，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這個出落得如花似玉的女兒了。
劉英把家裏一切收拾妥當，已經過了六點鐘，王東輝還沒有回來，看來他今天又要晚歸了。劉英重新打開小超市開始營業，這是她的營生。雖然王東輝在叔叔開辦的工廠裏當采購經理，但是沒見過他往家裏拿過一分錢。已經上幼兒園的女兒的花費都依靠這個小超市的收入，劉英已經下決心，絕不讓女兒重走自己的路，因此一定要把她培養成才走出這裏，所以她一直非常用心地經營這個小店。周圍鄰居也因為她的善良熱情，經常來照顧她的生意。
小店裏客人沒那麽多，劉英一邊做飯一邊看店。做好飯菜後，除了留一點給自己，劉英把剩下的端到張奶奶家裏，給老人和孩子吃。張奶奶今年七十三了，老伴前年去世了，兒女們又都在外地工作生活，只剩下她一個人在老家。平日裏張奶奶有些事不方便自己做，會找劉英幫忙，偶爾也幫著劉英看看孩子。
何鈺和德蘭兩個人在住處附近的一家飯館吃了晚飯。大二的時候，德蘭家搬走，因此這是她十六年後第一次回到這個地方，二人講起當年的時光不禁唏噓。德蘭的外貌與當年相差不多，何鈺倒是由窈窕淑女變成了一個胖美人。
“兩個孩子的媽就是不一樣，看來你的日子過得很滋潤呀！”
“心寬體胖，我這是心胸寬廣的證明。”
“講講你知道的一些咱班人、咱們認識人的情況，讓我過過八卦癮。”
“咱們幾個人你差不多都知道的，只有我還在這個縣城裏。”
“宮曉羽在哪裏，高中畢業後就失去了聯系。”
“我也不知道唉，想當年還有陳唯，我們四個人是以怎樣的熱情在玩牌，再也沒有那樣的激情了。”
“你們有時別人還代打一會兒，我可是除了吃飯上課和有限的一點睡眠外一直沒停歇過，幾乎是傾盡生命了，所以後來作出病來了。”講到這裏，德蘭打住了沒有往下說。
“你是一條道跑到黑的人，做什麽事情都徹底投入。對了，還有一個熟人在這裏？”
“誰？”
“沈赫呀。”
“哦。”
“他大學畢業後沒有像他父親那樣去當官，而是做企業，現在是咱市數一數二的大集團。雖然主要生意在市裏，但是他經常回這裏。”
“這你都知道？”
“有一次我回學校看見他了，他正坐在東北角的那顆老榆樹下發呆呢。”
“哦。”
“他還問起你了呢。”
“你說什麽了？”
“說你很好唄，有能幹的老公，有不錯的工作，那時候你還沒有辭職呢。你要聯系他嗎？我留他的電話了。”
“不了，見與不見都是緣分，所以隨緣吧。”
“對了，你知道嗎？咱們班同學劉英前兩年跳河自殺了，留下一個十歲大的兒子。”
“為什麽？”德蘭身體不自主地向前聽何鈺講述。她與劉英的交集雖然不多，但有一件事一直讓德蘭很溫暖。那年春夜寒冷，德蘭在電影院門前等人，劉英路過看到她凍得發顫，執意把自己的圍巾和手套送給她戴上，自己光脖光手回了學校。
“真正的原因我也不知道，不過聽其他同學說，她丈夫經常打她。她不是沒上大學嗎，高中畢業後回到農村，沒過幾年就結婚了。有一天，她突然失蹤了，三天後才在河邊找到她已經泡漲的屍體。她不是身材小嗎，一開始還以為是孩子，後來才知道是她。”
“為什麽是跳河呢？不是其他方式呢？”德蘭邊問邊想。
“這誰能知道呢？湊巧在住處附近唄。”
“怎麽斷定是自殺不是他殺呢？”
“他丈夫說的。劉英娘家的父母、兄弟姐妹也生活得艱辛，無力尋求真相。唉，她就那麽不明不白地走了。”
吃完晚飯，何鈺開車直接回家了。德蘭則放慢腳步一邊看著兩邊，一邊往回走。太陽剛剛落山，但留下了火燒雲，金紅黃紫橙藍相間，天空異常絢麗，也給地上的建築、動物和人鍍上了一層玫瑰色。
何鈺開車已經到家了，進屋時丈夫正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。當何鈺脫下外套、換上拖鞋，坐在沙發上時，丈夫假裝漫不經心地問：“你高中同學為什麽來這裏？”
“她沒說，我就沒問。”何鈺說。這是她和德蘭及其他幾個高中死黨的相處方式，有了那段高中同窗同宿舍的時光，更重要的是一起經歷的那些人和事，讓她們不必對對方了若指掌，也能相互理解和信任。
“你不覺得奇怪嗎？她一個人來這兒待上一段時間。”
“每個人都需要一個獨立的空間，也許她遇到需要思考的事情。”
“用得著大老遠地到這裏來思考嗎？再說了，她能有什麽難事呢？老公能賺，不用愁房不用養孩兒的。”說這話兒時，何鈺丈夫有股酸勁兒，卻也透著一絲幸災樂禍的勁兒。總有這樣一種人，還為數不少，見不得別人過得比自己好，覺得人家虧欠他似的；一看見他人倒黴就跟自己突然出人頭地似的，覺得終於可以擡頭挺胸做人了。古今多少吃瓜群眾就這樣圍觀鄰裏街坊、親戚朋友、明星名人的喜怒哀樂。
“人家怎樣生活是人家的事，跟你有什麽關系。別人認為的好就是好嗎？有錢就一定幸福嗎？”何鈺橫眉看著丈夫，瞪了他一眼，她最討厭他身上的這種市儈氣息。
“哪有，瞧你說的，我這不是在分析嗎？生活無外乎不就是這些煩惱嗎？”
“那她自己就不能有煩惱嗎，就應該像我一樣圍著老公孩子轉呀。”
“是是是，咱家你最辛苦啦，你勞苦功高。我這不就問問嗎？”
“冷暖自知，不是真關心，少打聽”。
丈夫被噎得有點難受，於是給自己找了個臺階，討好地說：“我只是好奇她什麽來這裏？她父母不是在沈陽嗎？難道是因為你？”
何鈺想了一想說：“因為這兒，這兒對她很特別。”
其實何鈺也想知道德蘭為何回到這裏，但沒有開口問。何鈺了解德蘭，她是一個堅強獨立又內斂的女子。高中時最好的朋友在她面前被刺死，她經常在夜裏做噩夢驚醒。何鈺在上鋪因為床動有時也會醒來，她聽見德蘭在小聲哭泣、抽噎。但是在白日裏，誰也看不出德蘭有什麽異樣，依然和她們有說有笑，依然和她們一起正常上課游耍。
德蘭有一個獨立的世界，是其他人都進不去的，她也從不向外人敞開。在這個世界裏，德蘭過濾分解自己的喜怒哀樂，哪些展現在外人面前？哪些永遠留在心裏？她自己默默地完成整個解析過程，不需要依靠任何人。在何鈺的猜測中，唯一可能接近過這個世界的人就是沈赫，當年憑著女孩子的直覺，她就知道他們兩人的關系不一般，一度她還曾揣測過他們到底發展到什麽程度，但是隨著分班，隨著沈赫後來也有了女朋友，她知道不管曾經如何，一切都隨時光流走了。此次德蘭回來，本來她覺得可能和沈赫有關，因此才在剛才的飯桌上特意提到他，但是連電話都沒要，看來不是。
德蘭必定遇到了不易解決的困難，但是為什麽要十六年後重新回到這裏呆上一段時間，回到這個對於她來說苦澀多於甜蜜的地方，何鈺百思不得其解，但是就像蝸牛一樣，一碰它的觸角就會縮回到殼內，她也不能強行逼問德蘭把她嚇走。無論如何，她來到這裏來找她了，至少表明自己還是有些用處的。每個人都有一個不為外人所知的角落，儲存著不一樣喜悅和悲傷，她何鈺也有這樣的角落，只是隱藏得更隱蔽，更不為外界所知。不是要了解全部才能做朋友，總有一種信任是不用言明，總有一種支撐是在一邊默默守候。
德蘭走到小區門口的小超市，想買幾個蘋果帶上去。她正準備進去，突然，從那個門裏沖出來一個三十多歲男子，他摔門而出差點撞上德蘭，但只是看了她一眼，沒有任何歉意的表示便揚長而去。看著這個粗魯的男子遠去的背影，德蘭有些惱怒，皺著眉頭進了門。
兩個裝水果的箱子被打翻在地，劉英正背對著大門，蹲在地上默默地撿蘋果，聽見門的響聲，她趕緊回頭招呼。看見居然是在火車上認識的德蘭，她感到非常意外，馬上熱情地打招呼：“是您呀，真是太巧了。”
“我暫時住在這個小區，後邊那個樓的五樓。下午我看見你在樓上了。”德蘭說。
“是的，一樓是超市，我們住在二樓。”看見德蘭看著散落一地的蘋果，劉英不好意思地解釋說：“我不小心撞翻了箱子。您想要什麽，我先給您拿。”
“我就要這些蘋果吧。”德蘭一邊說，一邊彎腰扶正另一個水果箱，幫著撿拾地上的蘋果。
“我給您拿好的吧，這都磕著了。”劉英一邊說，一邊去找好的蘋果。
“沒關系，這兩天吃沒事。”德蘭趕緊去拉劉英，可是沒想到剛一碰她的手臂，她就“啊” 一聲，痛苦地叫了一下。德蘭掀起她的袖子，只見是青一塊紫一塊。
“撞到箱子弄的，沒大礙，過兩天就好了。”劉英趕緊抽回手臂，放下袖子說。
“我進門前，看見一個男的剛走出去？”
“哦，他是我丈夫。”劉英停頓了一下後回答。
“你受傷了，他怎麽就走了呢？”
“他有急事要出去。”
在德蘭看來，那個男子不像是有急事，而是怒氣沖沖的樣子。劉英的回答含糊其辭，雖有疑惑，但想到剛見兩面，德蘭也不好意思追問下去。最終德蘭堅持要了六個從地上撿起的蘋果，劉英則堅持不收她的錢，說是對白天和晚上幫忙的感謝。
“我這都收了你兩回禮了，這怎麽好意思呢？”
“您幫了我那麽大的忙，這是應該的。我叫劉英，這是我們超市的卡片。”
雖然劉英是一個特別常見的名字，但德蘭仍然感到生命很奇妙，睜大眼睛驚奇地說：“啊，我有一個特好的高中同學也叫劉英，真是太湊巧了，看來再次相遇也是我們的緣分。”
“能和您有這樣的緣分真是太好了。卡片上邊有我的電話，以後有需要我可以送貨上門。”
“我將在這兒住上一段時間。我平時沒什麽事時間很多，如果你有什麽事可以來找我幫忙。”德蘭又看了一眼劉英受傷的手臂。她從心裏喜歡這個和自己高中同學同名、同樣熱情親切的女子，但也隱約感到了她一樣不幸的生活。
看著德蘭離去的背影，劉英也喜歡上了這個直爽又善良的大姐，但對於她一個人來這裏幹什麽，感到了一絲疑惑。
夜色已經浸染這個小城，天上的明月雖然已經不是那麽圓了，但是依然把地上照得通亮。
回到住處，德蘭洗漱完畢，關了燈。但是她沒有立即倒在床上睡覺，而是坐進窗邊的沙發。望著窗外，她想著李季平這時應該到家了，也應該發現那封信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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德蘭坐在靠窗的位置，看著窗外。火車高速前進，城市的高樓，之後是樹和田野，之後是鄉村，間或有河流和橋梁，不斷地滑過她映在車窗上的臉龐，不斷地被甩在身後。一進到東北平原，成片的翠綠映入眼簾，一直延伸到遠處天地交接的地方，那麽無遮無掩，德蘭的心也跟著開闊起來。
車廂裏幾乎沒有空的座位，即使中途有下車的，也會馬上被新上來的人所占據。德蘭的對面坐著一對老夫婦。他們從上車不久就開始吃帶來的食物，等到那些瓜果梨桃、面包火腿吃得差不多了，他們用紙巾抹抹嘴，也要下車了。旁邊的座位上，是相熟的幾個人坐在一起，為了打發時光，他們打起了撲克牌，吵吵嚷嚷，讓有些神經衰弱的德蘭感到頭疼。好在他們只坐了兩三個小時就下車了。再上來的人又變成沈默的、單獨的旅客。看窗外的風景，看一些書和雜志，當然大多數旅客是埋頭翻看手機，也有靠著椅背就睡的。
德蘭還有一站就到了，她身邊學生模樣的女孩更早一步下車。一個二十六七歲、樣貌清秀的女子上車來，她抱著一個三歲左右的女童，背後還有一個大包裹。看見德蘭旁邊空著，女子面帶微笑地問：“這兒沒人吧”德蘭友好地搖了搖頭。女子於是卸下背上的包，抱著孩子坐在座位上。
看得出，孩子的樣貌遺傳自母親，她那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的，出於好奇不時地瞄向德蘭。德蘭自己雖然沒有孩子，但非常喜歡小孩。這個漂亮娃娃一開始非常靦腆，躲在母親的懷裏偷偷地看德蘭，可是德蘭一看她，她馬上不好意思地把頭埋在母親的臂膀裏。過了一會兒，她又探出小腦袋開始看德蘭。如此反覆幾次，她終於不那麽認生了，德蘭時不時地逗逗她，還把包裏的巧克力拿給她吃。看見孩子臉上那天真燦爛的笑容，德蘭的心情輕快起來。她想到從前的一個高中同學，曾經他也那樣笑靨如花，為她驅散過陰霾。孩子非常有禮貌，還給德蘭表演了一首剛在幼兒園學的兒歌。看著女兒如此聰明伶俐，惹人喜愛，母親溫柔地笑著很是自豪，但是她的眼波深處卻有一絲憂傷。
終於快到站了，德蘭與母女倆都要下車。由於有孩子，又有行李，女子需要提前準備，她背上背包，一只手牽著孩子準備向前走。這時火車突然大幅度晃動了一下，女子沒站穩，身子趔趄著就要向前撲去。德蘭在她的身邊，趕緊拉住她，這才使得她沒有撲倒壓到孩子。女子有點嚇壞了，緩過神兒來趕緊向德蘭道謝。
“不用客氣，你一個人弄孩子，又拿這麽多東西，太不容易了。”德蘭說。
女子表示自己是從娘家回來，所以帶的東西比較多。下了火車，她卸下背後的大包裹，從裏邊拿出一袋紅腸遞給德蘭說：“這是自己家弄的，有多好吃不好說，至少沒有那些添加劑什麽的。”
“別客氣，我也就拉了你一把，大老遠的你拿著也不容易，還是留給寶貝吃吧。”
“您一定得拿著，要不是您，我摔倒不說，孩子也一定會受傷的。”
對方熱情難卻，德蘭也就收下了。這時，她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，原來是她的高中同學何鈺來車站接她。
何鈺是德蘭在小城唯一聯系的高中同學。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，李季平不熟悉何鈺。六年戀愛、六年婚姻，加上李季平是一個很擅長交際的人，德蘭則是一個“君子之交淡如水”的人，導致她的朋友圈幾乎被李季平覆蓋，即使是與德蘭認識在先，最後也是和李季平的互動比較多。好在還有李季平滲透不到地方，那就是她高中時代的朋友，雖然只有寥寥幾個，但卻都有無聲的默契，自成一個氣場。
何鈺在當年高中附近正好有一套空房子，裏邊的家具都是現成的。這個房子是她和丈夫之前住的，現在又有了第二個孩子，他們就搬到公婆家附近，老兩口幫他們接送老大上下學。小縣城的房子根本租不上價，因此一直空著。德蘭來了，正好可以在這裏住一段時間。
進門將行李放下後，何鈺向老同學介紹了一下房子和周圍的情況。站在窗邊，德蘭發現她在火車上認識的母女倆也住在這裏。女子背著沈重的行李，領著孩子從小區門口走過，不久之後又出現在一個水果食雜小超市二樓北面的窗戶前。
劉英打開窗戶給屋子通通風，丈夫王東輝沒有在家，這讓她松了一口氣。屋子跟她昨天走的時候沒有變化，看來他昨天也沒回來。劉英把孩子送到對門的張奶奶家，請求對方幫自己看一會兒，眼看快到丈夫下班的時間了，她要在丈夫到家前洗一個澡。
結婚這幾年，劉英有一個怪癖，從來沒在丈夫在家的時候洗過澡。她害怕讓他看見自己□□身體的任何部分，她從來不穿裙子，更別提她這個年齡女子經常穿的背心短褲了。即使在炎炎夏日，她在丈夫面前也總是把自己包裹得嚴嚴的，哪個地方露出多一點都讓她擔驚受怕。劉英不知道王東輝今天到底什麽時候回來，因為即使到了下班時間，他也經常到其他地方去，很少按時回家。但是為了以防他萬一正點回家，劉英還是要盡快洗澡。這兩天氣溫突然升高，她回鄰縣老家一折騰，背大包裹抱著孩子，身上已經出了好幾回汗了，她實在不想等到明天丈夫上班後再洗了。
劉英洗完澡吹幹頭發後，王東輝還沒有回來，她開始把家裏其他地方也收拾一下。這個單元東側的一樓和二樓都是他們家，是當初結婚時公公婆婆給買的房子。一樓用來做賣水果和日常用品的小超市，二樓是她們一家居住的地方。
劉英的老家在鄰縣的一個小村莊，以她的樣貌和溫柔賢惠的性格，找一個相對好一點的婆家可以說非常容易。不過她家裏的經濟狀況不是很好，她身下還有一個弟弟。在這裏的農村，沒有個二三十萬根本別想娶媳婦，因此她的父母都指望著女兒能帶來一份豐厚的彩禮，好給兒子娶妻。當時有很多說親的上門，但是王東輝家一下子就給出三十萬彩禮錢，雖然知道他比劉英大十歲，雖然知道女兒心裏不願意，但是父母還是把二十三歲的她嫁了。“能人都是先立業後成家，所以年齡才大些。面無表情看著冷淡，那是因為男人都是這個樣子，相處時間長了就好了。”父親這樣安慰她。婚後不久，劉英得知王東輝以前結過一次婚，但是妻子突然暴斃而亡，因此才到不了解情況的鄰縣農村再找媳婦。
有時候，劉英會想，自己這前半生都奉獻給了小她兩歲的弟弟，從小照顧他不說，初中畢業時，本來學習很好的她可以考縣裏最好的高中繼續上學，但是弟弟也上了初中，家裏用錢的地方會越來越多，父親選擇讓女兒輟學保障兒子。在這個老式農民的眼裏，女兒能認識字讀個報就可以了，反正將來都是要潑出去的水，因此不必花費心思培養。偏偏兒子不爭氣，好不容易考上一個二流高中，後來傾盡家裏財力才上了一個野雞大學。畢業後又沒有好工作，一切還得靠他們張羅，老實懦弱的他們有什麽能耐，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這個出落得如花似玉的女兒了。
劉英把家裏一切收拾妥當，已經過了六點鐘，王東輝還沒有回來，看來他今天又要晚歸了。劉英重新打開小超市開始營業，這是她的營生。雖然王東輝在叔叔開辦的工廠裏當采購經理，但是沒見過他往家裏拿過一分錢。已經上幼兒園的女兒的花費都依靠這個小超市的收入，劉英已經下決心，絕不讓女兒重走自己的路，因此一定要把她培養成才走出這裏，所以她一直非常用心地經營這個小店。周圍鄰居也因為她的善良熱情，經常來照顧她的生意。
小店裏客人沒那麽多，劉英一邊做飯一邊看店。做好飯菜後，除了留一點給自己，劉英把剩下的端到張奶奶家裏，給老人和孩子吃。張奶奶今年七十三了，老伴前年去世了，兒女們又都在外地工作生活，只剩下她一個人在老家。平日裏張奶奶有些事不方便自己做，會找劉英幫忙，偶爾也幫著劉英看看孩子。
何鈺和德蘭兩個人在住處附近的一家飯館吃了晚飯。大二的時候，德蘭家搬走，因此這是她十六年後第一次回到這個地方，二人講起當年的時光不禁唏噓。德蘭的外貌與當年相差不多，何鈺倒是由窈窕淑女變成了一個胖美人。
“兩個孩子的媽就是不一樣，看來你的日子過得很滋潤呀！”
“心寬體胖，我這是心胸寬廣的證明。”
“講講你知道的一些咱班人、咱們認識人的情況，讓我過過八卦癮。”
“咱們幾個人你差不多都知道的，只有我還在這個縣城裏。”
“宮曉羽在哪裏，高中畢業後就失去了聯系。”
“我也不知道唉，想當年還有陳唯，我們四個人是以怎樣的熱情在玩牌，再也沒有那樣的激情了。”
“你們有時別人還代打一會兒，我可是除了吃飯上課和有限的一點睡眠外一直沒停歇過，幾乎是傾盡生命了，所以後來作出病來了。”講到這裏，德蘭打住了沒有往下說。
“你是一條道跑到黑的人，做什麽事情都徹底投入。對了，還有一個熟人在這裏？”
“誰？”
“沈赫呀。”
“哦。”
“他大學畢業後沒有像他父親那樣去當官，而是做企業，現在是咱市數一數二的大集團。雖然主要生意在市裏，但是他經常回這裏。”
“這你都知道？”
“有一次我回學校看見他了，他正坐在東北角的那顆老榆樹下發呆呢。”
“哦。”
“他還問起你了呢。”
“你說什麽了？”
“說你很好唄，有能幹的老公，有不錯的工作，那時候你還沒有辭職呢。你要聯系他嗎？我留他的電話了。”
“不了，見與不見都是緣分，所以隨緣吧。”
“對了，你知道嗎？咱們班同學劉英前兩年跳河自殺了，留下一個十歲大的兒子。”
“為什麽？”德蘭身體不自主地向前聽何鈺講述。她與劉英的交集雖然不多，但有一件事一直讓德蘭很溫暖。那年春夜寒冷，德蘭在電影院門前等人，劉英路過看到她凍得發顫，執意把自己的圍巾和手套送給她戴上，自己光脖光手回了學校。
“真正的原因我也不知道，不過聽其他同學說，她丈夫經常打她。她不是沒上大學嗎，高中畢業後回到農村，沒過幾年就結婚了。有一天，她突然失蹤了，三天後才在河邊找到她已經泡漲的屍體。她不是身材小嗎，一開始還以為是孩子，後來才知道是她。”
“為什麽是跳河呢？不是其他方式呢？”德蘭邊問邊想。
“這誰能知道呢？湊巧在住處附近唄。”
“怎麽斷定是自殺不是他殺呢？”
“他丈夫說的。劉英娘家的父母、兄弟姐妹也生活得艱辛，無力尋求真相。唉，她就那麽不明不白地走了。”
吃完晚飯，何鈺開車直接回家了。德蘭則放慢腳步一邊看著兩邊，一邊往回走。太陽剛剛落山，但留下了火燒雲，金紅黃紫橙藍相間，天空異常絢麗，也給地上的建築、動物和人鍍上了一層玫瑰色。
何鈺開車已經到家了，進屋時丈夫正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。當何鈺脫下外套、換上拖鞋，坐在沙發上時，丈夫假裝漫不經心地問：“你高中同學為什麽來這裏？”
“她沒說，我就沒問。”何鈺說。這是她和德蘭及其他幾個高中死黨的相處方式，有了那段高中同窗同宿舍的時光，更重要的是一起經歷的那些人和事，讓她們不必對對方了若指掌，也能相互理解和信任。
“你不覺得奇怪嗎？她一個人來這兒待上一段時間。”
“每個人都需要一個獨立的空間，也許她遇到需要思考的事情。”
“用得著大老遠地到這裏來思考嗎？再說了，她能有什麽難事呢？老公能賺，不用愁房不用養孩兒的。”說這話兒時，何鈺丈夫有股酸勁兒，卻也透著一絲幸災樂禍的勁兒。總有這樣一種人，還為數不少，見不得別人過得比自己好，覺得人家虧欠他似的；一看見他人倒黴就跟自己突然出人頭地似的，覺得終於可以擡頭挺胸做人了。古今多少吃瓜群眾就這樣圍觀鄰裏街坊、親戚朋友、明星名人的喜怒哀樂。
“人家怎樣生活是人家的事，跟你有什麽關系。別人認為的好就是好嗎？有錢就一定幸福嗎？”何鈺橫眉看著丈夫，瞪了他一眼，她最討厭他身上的這種市儈氣息。
“哪有，瞧你說的，我這不是在分析嗎？生活無外乎不就是這些煩惱嗎？”
“那她自己就不能有煩惱嗎，就應該像我一樣圍著老公孩子轉呀。”
“是是是，咱家你最辛苦啦，你勞苦功高。我這不就問問嗎？”
“冷暖自知，不是真關心，少打聽”。
丈夫被噎得有點難受，於是給自己找了個臺階，討好地說：“我只是好奇她什麽來這裏？她父母不是在沈陽嗎？難道是因為你？”
何鈺想了一想說：“因為這兒，這兒對她很特別。”
其實何鈺也想知道德蘭為何回到這裏，但沒有開口問。何鈺了解德蘭，她是一個堅強獨立又內斂的女子。高中時最好的朋友在她面前被刺死，她經常在夜裏做噩夢驚醒。何鈺在上鋪因為床動有時也會醒來，她聽見德蘭在小聲哭泣、抽噎。但是在白日裏，誰也看不出德蘭有什麽異樣，依然和她們有說有笑，依然和她們一起正常上課游耍。
德蘭有一個獨立的世界，是其他人都進不去的，她也從不向外人敞開。在這個世界裏，德蘭過濾分解自己的喜怒哀樂，哪些展現在外人面前？哪些永遠留在心裏？她自己默默地完成整個解析過程，不需要依靠任何人。在何鈺的猜測中，唯一可能接近過這個世界的人就是沈赫，當年憑著女孩子的直覺，她就知道他們兩人的關系不一般，一度她還曾揣測過他們到底發展到什麽程度，但是隨著分班，隨著沈赫後來也有了女朋友，她知道不管曾經如何，一切都隨時光流走了。此次德蘭回來，本來她覺得可能和沈赫有關，因此才在剛才的飯桌上特意提到他，但是連電話都沒要，看來不是。
德蘭必定遇到了不易解決的困難，但是為什麽要十六年後重新回到這裏呆上一段時間，回到這個對於她來說苦澀多於甜蜜的地方，何鈺百思不得其解，但是就像蝸牛一樣，一碰它的觸角就會縮回到殼內，她也不能強行逼問德蘭把她嚇走。無論如何，她來到這裏來找她了，至少表明自己還是有些用處的。每個人都有一個不為外人所知的角落，儲存著不一樣喜悅和悲傷，她何鈺也有這樣的角落，只是隱藏得更隱蔽，更不為外界所知。不是要了解全部才能做朋友，總有一種信任是不用言明，總有一種支撐是在一邊默默守候。
德蘭走到小區門口的小超市，想買幾個蘋果帶上去。她正準備進去，突然，從那個門裏沖出來一個三十多歲男子，他摔門而出差點撞上德蘭，但只是看了她一眼，沒有任何歉意的表示便揚長而去。看著這個粗魯的男子遠去的背影，德蘭有些惱怒，皺著眉頭進了門。
兩個裝水果的箱子被打翻在地，劉英正背對著大門，蹲在地上默默地撿蘋果，聽見門的響聲，她趕緊回頭招呼。看見居然是在火車上認識的德蘭，她感到非常意外，馬上熱情地打招呼：“是您呀，真是太巧了。”
“我暫時住在這個小區，後邊那個樓的五樓。下午我看見你在樓上了。”德蘭說。
“是的，一樓是超市，我們住在二樓。”看見德蘭看著散落一地的蘋果，劉英不好意思地解釋說：“我不小心撞翻了箱子。您想要什麽，我先給您拿。”
“我就要這些蘋果吧。”德蘭一邊說，一邊彎腰扶正另一個水果箱，幫著撿拾地上的蘋果。
“我給您拿好的吧，這都磕著了。”劉英一邊說，一邊去找好的蘋果。
“沒關系，這兩天吃沒事。”德蘭趕緊去拉劉英，可是沒想到剛一碰她的手臂，她就“啊” 一聲，痛苦地叫了一下。德蘭掀起她的袖子，只見是青一塊紫一塊。
“撞到箱子弄的，沒大礙，過兩天就好了。”劉英趕緊抽回手臂，放下袖子說。
“我進門前，看見一個男的剛走出去？”
“哦，他是我丈夫。”劉英停頓了一下後回答。
“你受傷了，他怎麽就走了呢？”
“他有急事要出去。”
在德蘭看來，那個男子不像是有急事，而是怒氣沖沖的樣子。劉英的回答含糊其辭，雖有疑惑，但想到剛見兩面，德蘭也不好意思追問下去。最終德蘭堅持要了六個從地上撿起的蘋果，劉英則堅持不收她的錢，說是對白天和晚上幫忙的感謝。
“我這都收了你兩回禮了，這怎麽好意思呢？”
“您幫了我那麽大的忙，這是應該的。我叫劉英，這是我們超市的卡片。”
雖然劉英是一個特別常見的名字，但德蘭仍然感到生命很奇妙，睜大眼睛驚奇地說：“啊，我有一個特好的高中同學也叫劉英，真是太湊巧了，看來再次相遇也是我們的緣分。”
“能和您有這樣的緣分真是太好了。卡片上邊有我的電話，以後有需要我可以送貨上門。”
“我將在這兒住上一段時間。我平時沒什麽事時間很多，如果你有什麽事可以來找我幫忙。”德蘭又看了一眼劉英受傷的手臂。她從心裏喜歡這個和自己高中同學同名、同樣熱情親切的女子，但也隱約感到了她一樣不幸的生活。
看著德蘭離去的背影，劉英也喜歡上了這個直爽又善良的大姐，但對於她一個人來這裏幹什麽，感到了一絲疑惑。
夜色已經浸染這個小城，天上的明月雖然已經不是那麽圓了，但是依然把地上照得通亮。
回到住處，德蘭洗漱完畢，關了燈。但是她沒有立即倒在床上睡覺，而是坐進窗邊的沙發。望著窗外，她想著李季平這時應該到家了，也應該發現那封信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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